李力始终怀揣一个最大的愿景,就是建立起中国的完片担保制度。
7月21日晚,电影人李力与世长辞,年仅52岁。
他是投资人出身,带着资本思维投身电影圈,以超前的眼光一手打造出《小时代》系列、电影《心理罪》、《冈仁波齐》、电视剧《北平无战事》等多类型爆款。他同时也是一位爽快、仗义、懂内容、有情怀的电影人,坚持投一些注定不赚钱的文艺片,精明与仗义、严谨与洒脱在他身上实现了难得的统一。
据陆川导演回忆,去年2月张昭去世的那天晚上,他与李力在一起。“我们面对面坐着,他给我讲他要如何一步步帮老张把那个梦做完。”没想到仅几个月后,李力也病倒在为电影产业奋斗拼搏的路上。
同样正值五十多岁的壮年,同样的壮志未酬,同样是心怀大梦的电影之子,中国电影人的前仆后继令人痛惜长叹。
几位电影人透露,大约在去年秋天就听说李力病了,病情不太乐观。他接受了医生的治疗方案,治病期间还曾与人聊起接下来想合作的项目,可惜最终还是没能挺过这一关。
7月21日夜里,编剧刘和平发布了李力去世的消息。李力与刘和平在2012年时为筹备《北平无战事》成立了和力辰光,李力任董事长和总经理,公司名从两人名字中各取了一个字,有合力开启中国影视精品化创作美好时光之意。
此后多年,娱理工作室多次见过李力,聊不同的商业片、文艺片,聊电影工业与市场,目睹了他与《南方车站的聚会》剧组闪耀在戛纳电影节上的样子。李力做电影这十年,经历过中国电影产业最繁荣的时刻,李力也曾为产业未来绘制出他脑海中的蓝图。短短十年,足以见证太多变化。
《南方车站的聚会》主创在戛纳红毯,右一李力
印象中李力戴着有框眼镜,发型干爽利落,穿一身得体的商务男装,就像他的名字一样,干脆有力。他行事风格务实,制片人关雅荻回忆说,李力每次找他聊天从来不是去什么酒吧、娱乐场所,都是在一家固定的新疆饭馆,或者是他的办公室,一聊就聊到下半夜。
李力毕业于北京理工大学,早年从事股权投资,每天坐飞机飞来飞去,跟投融资、金融、法律等不同领域打交道。
2010年,国务院出台了《关于促进电影产业繁荣发展的指导意见》,其中明确提到鼓励金融资本进入电影行业,此后金融圈与电影圈的交融进入“蜜月期”。在这样的大背景下,李力也开始尝试投资电影,他发现他可以利用自己在金融投资方面的优势,在电影行业创立新的运作模式,于是开始把全部精力转移到电影上面。
在与娱理工作室的聊天中,李力会经常提到的两个词是“服务”和“增值”。
他会始终带着资本思维去看待电影,强调自己是一名服务者。他尝试投的第一部电影是张杨的《飞越老人院》,赔了。他为保护投资方,让自己公司承担了亏损,他说,“保证投资方的利益,这是我血液里的东西。”
在之后的电影项目中,他也不追究对电影的绝对主控权,而是会根据需求,邀请多方面的优势力量加入,商业片赚了各家分红,明知会赔的艺术片就摊薄亏损,把收益和风险都控制在相对可预估的范围内。
李力
昨晚,郭敬明发朋友圈悼念李力:“李力总是我人生的启蒙老师,带我走上电影的道路,成为一个导演。没有你的力挺和欣赏,我不可能有拍电影的机会。过去的点点滴滴仿佛都近在昨日,难受在心里,感恩在心里,永远的纪念也在心里。”
《小时代》是最能体现李力敏锐市场嗅觉、超前投资眼光的一个IP。没有李力,就没有这个电影系列,也就没有“导演郭敬明”。
起初郭敬明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做导演,以至于把《小时代》几本书的改编权分别卖出去了。李力花200万元买下了第一本的改编权,第三四本在其他影视公司手里。
当时《小时代1》电影项目已经由另一个公司运作过两年,推进不下去了。李力换掉了之前的监制、导演,结清了他们的费用,然后去游说郭敬明做导演。郭敬明对未知领域充满担忧不安,李力和张强一直帮他分析,最后终于说服了他。他们请来了在中国台湾地区大获成功的《那些年,我们一起追的女孩》监制柴智屏,请她像帮助九把刀那样,也帮助郭敬明成长为一名导演。
李力和郭敬明
事实证明李力没有看错人,《小时代》里的每个人物都在郭敬明脑子里生长了好几年,他对电影应该拍成什么样最了解。而且郭敬明的精明能干、奋进好学、有主动控制成本的意识、深谙受众心理等特质跟李力十分合拍。
李力其实是选择了最合适的“产品经理”型导演,而不是能把电影拍出更高艺术水准的导演。因为李力非常清楚,《小时代》是拍给16-23岁之间的人看的内容产品,不求赢得所有人的共鸣,只在原著IP的基础上做“增值”。
《小时代1》成功之后,续集小说的版权方主动找到了李力,希望能沿用他的班底、运作模式,合作拍摄续集。《小时代》因而才能成为一个连续、完整、影响深远的电影系列,四部电影票房总计18亿元,令郭敬明和一众新人演员成为最炙手可热的市场宠儿。
《小时代》成功了吗?从商业投资角度看无疑是巨大的成功。口碑方面虽然褒贬不一,但当时网上流传着一句话叫“不管是不是你的菜,都不影响它划时代”,不可否认《小时代》开创了国产青春片系列电影模式,由它引发的青春片热潮也一直持续到了今天。
《心理罪》也类似,李力看中这个IP的潜力,但因为市场、审查环境等问题,等了好多年才开拍。他让实力演员廖凡和偶像演员李易峰作搭,推出青春+悬疑类型,最终票房过3亿元,达到了预期目标。他还有过很多类型融合的青春片设想,可惜现在多半难以实现了。
从商业片成绩来看,李力是个对市场判断十分精准的出品人、制片人。如果他一直保持这样的水准,应该能获得很可观的收益。
但偏偏,李力也坚持投一些不以赚钱为目的的小众电影。他投的第一部电影《飞越老人院》成本2000万元,票房只有300多万元,此后李力仍然不计回报地一直支持着张杨导演的创作。
“拍《飞越老人院》的时候,他还没完全进入电影行业,只是听我讲了这个故事,觉得很有兴趣,就叫我去他办公室一起聊一聊。这部电影的投资不太好找,他就说,为了咱们的父母,把它拍出来吧。”今天,张杨导演在电话中向我们回忆了他与李力相处的过往。
“《冈仁波齐》也是,我只是讲了一个想法,连剧本都没有,他就同意了。他只交代了两点,第一务必保障安全、活着回来,第二钱的问题他来托底。有他这句话,我就带着人去雪山开始拍了。一般电影公司都得经过复杂的论证、调研才可能投资,《冈仁波齐》这样的非常规电影很难找到投资,李力支持我、鼓励我,没有他就不可能有《冈仁波齐》这部电影,他是我的贵人。”张杨说。
《南方车站的聚会》,刁亦男导演写剧本就写了两年,还提出希望能全片绝大部分篇幅都是夜戏,李力也完全尊重了导演的想法。据李力当年向娱理工作室透露,《南方车站的聚会》最终总投资额超过了一亿元。
李力对娱理工作室说过:“我觉得做电影还是要有理想的,还是要有一些使命感和责任感。像我们提到的这些偏艺术的电影,它是在精神内核上面是有诉求的,是支撑人心的东西,可能它在市场表现上没有商业片那么好,但是一点不影响它的耀眼。我们做电影进入到这个行业里来要保留这些东西,并且要把它坚持下去。”
李力去世后,不少圈内人怀念起了李力的热心、仗义。
2014年小马奔腾董事长李明意外去世,昨夜李明遗孀金燕回忆起四五年前与李力的谈话。那天晚上李力说,“我和大狗(李明)是好兄弟,你难,我借你三千万无息”,愿无偿助其渡过难关。
编剧、导演魏君子也在微博上写道,“十年前,想从媒体转型电影,李力是给我鼓励最大并提供实际支持的四位尊长之一。怀念曾经并肩作战的日夜,虽然我都只出现在您每晚的前半场。”
张杨导演说李力,“他是一个非常仗义的人,对朋友可以两肋插刀。我们不仅有电影上的合作,他还是我生活中可以无话不谈的兄弟、朋友,我们经常一起吃饭喝酒,生命中的很多重要时光都是一起度过的。他还非常年轻,还有好多想法、抱负,他的生病、离开对我打击非常大,我非常难过……”
张昭去世三个月前张罗过一场饭局,宣布自己58岁再创业,成立橘品影业,当时张昭曾经最亲密的合作伙伴李力也坐在旁边。未曾想,不久后张昭被确诊胰腺癌,出师未捷,抱憾离世。
李力是张昭治丧委员会副组长之一,直到昨天,和力辰光官方微博的最后一条更新还是张昭的讣告(目前已删除)。李力在张昭去世后也对其后事出手相助,说他会一步步帮张昭把他的梦做完。
如今万般感叹,只剩一句造化弄人。
在诸多电影、电视剧项目之外,李力始终怀揣一个最大的愿景,就是建立起中国的完片担保制度。
所谓完片担保,相当于给电影拍摄过程买一份金融保险产品,由担保公司全程监督剧组按规定的时间和预算完工,保障投资人的利益,这项担保服务在好莱坞已经有半个世纪的运作经验。
李力的这个计划不是说说而已,他为此做了很多年的准备工作——成立器材、置景、道具、服装造型、特效等多个部门,把摄制的每一个环节都进行公司化、标准化转化,与美国、中国香港、英国等多地监理、保险机构签订了合约,并且已经在《雪暴》等项目中全程试验过这套完片担保服务。
李力利用自己的老本行优势、资源,试图将中国电影产业带向一个更加规范、透明、安全可靠的轨道,让投资方安心,让创作者没有后顾之忧,项目都能一个个连续滚动起来。
但是,李力为完片担保的建立奔忙的那几年,正值中国电影市场最红火的时候。那时候最大的不确定风险无非就是导演不靠谱、主演出事,例如《捉妖记》因为要换男一号重拍,超支严重、上映延期。在李力的设想下,这种情况下如果有完片担保,就可以最大程度地分担这种级别的冲击对一家电影公司的毁灭力。
好的内容不止需要优秀的创作者,也需要像李力这样在幕后为创作运筹帷幄、保驾护航的人。
李力
娱理工作室最后一次见到李力,就是2019年《南方车站的聚会》征战戛纳的时候。那也是中国电影剧组迄今最后一次站在戛纳电影节主竞赛的红毯上。
那时的李力意气风发,坐在俯瞰电影宫视野最好的天台上,对我们诉说着他对未来的许多设想。
回来之后的第二年爆发了疫情,整个电影市场变天了。李力再没去电影节,没推出新的电影,也没再接受采访侃侃而谈。
我猜他可能在理解新的产业变化,思考如何去破解迷局……
现在,李明、张昭、李力,这些电影人大概已经在天上相见,在另一个维度里扛起了理想主义的大旗。